我还记得那个年轻自信的伯南克:大胡子,眼睛犀利,语速很快,后两条是很多脑袋速度很快人的共同特点。我还记得他嘲笑日本银行的口气:他觉得日本银行连日本的通货紧缩都搞不定,简直不可理喻。他说道:你让日本银行的员工,一人扛一麻袋钱,上街见什么买什么,我就不信没有通货膨胀。
好吧,这不是他的原话,但八九不离十。这是将近10年前,我在北京的一个会议上看到听到的伯南克。不到10年后,美联储的员工还没有惨到要一人扛着一袋美元上街买东西,伯南克也没有开着直升飞机从天上撒钱。好吧,这其实就是他领导下的美联储在所谓的“数量宽松”政策下干的事情,这话一说都一两年了。
现在美联储不搞数量宽松了,要搞什么扭曲或者扭转(twist)。具体的做法就是,卖出4000亿美元的短期国债,买进4000亿美元的长期国债,希望借此来拉低长期利率,从而刺激经济。我看到那个消息的一瞬间,就冲到办公室的走廊里,对在那里的几个同事叫道:美联储在干蠢事,这不会有用的。
我的这个断言当然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目的,不然没法吸引同事的注意。更深的原因是来自于我读过的芝加哥大学的John Cochrane教授给出的理由。
好吧,John Cochrane其实没有反对“扭曲”,但是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数量宽松。我觉得他反对数量宽松是错误的,只是,他给出反对数量宽松的理由用来反对“扭曲”,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John Cochrane给的理由极度简单:他认为数量宽松(现在把这想象成“扭曲”),所做的只是改变了美国政府债务的期限结构—市场上多出了一些短期的债务,而减少了等量的长期债务。如果这就能刺激经济的话,那以后刺激经济也太简单了–只要财政部多发短期债务,少发长期债务,其它什么都不用做,经济就能更快增长,就业就能增加。而美联储所谓的“扭曲”操作,实现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结果:货币供应并没有变化,财政赤字也没有增加,什么都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市场上联邦债务的期限结构。
通过改变债务期限结构来刺激经济的理论,我是没有见过。但是,我能想象你得做出很多很出格的假设,才能让这件事情有刺激经济的作用。好吧,我其实是见过一些论文的,论述的都是应该延长期限结构而不是缩短。短期债务是对一个国家而言是有很大风险的,看看希腊的惨象就知道了,希腊人一定很后悔:悔当初没有借期限30年的债,而是只借了期限3年的债。现在债主上门,拿什么还钱?好吧,我走题了。
当然,我说的这点浅见伯南克不可能不明白,问题是他还是选择了这么一个极有可能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政策。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是伯南克对美联储穷尽了政策,内外受到各种质疑,但又面临经济二次探底危险的妥协。
从政策的角度,几乎所有人(甚至克鲁格曼)都同意,美联储已经没有什么空间了。让美联储在货币政策上做更多,和让一个打光了子弹的士兵继续杀敌没太大区别。不少人都同意,财政政策才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地方,只是左翼经济学家(例如:克鲁格曼)和右翼经济学家(例如:卢卡斯和巴罗)对采取什么样的财政政策持有的几乎是完全相反的观点:前者认为应该更大的政府支出,更大的赤字;而后者则认为,高税和对未来税收水平的不确定性才是导致经济停滞不前的原因。好吧,我又走题了。
不仅美联储已经没有政策空间,而且美联储内部的不同意见已经非常明显:最近几次重要的政策决定,美联储公开市场委员会都有多达3位委员公开反对。没错,公开市场委员会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只是,在一个目前只有10个人的委员会里(正常情况下是12个人),如果有3个人公开反对一件事情,你可以想象内部的不同意见有多大。
除此之外,还有外部的政治压力。虽然政客们可以满嘴跑火车,但是如果不止一个共和党总统侯选人,用很强烈的语言批评联储的政策,甚至用到了“叛国”这么重的字眼来人身攻击伯南克,你也可以想象伯南克面临的压力。
这是,美联储又不得不作为,因为指望通过财政政策来拯救美国经济避免二次探底(不管是按照左翼的药方还是右翼的药方),想要通过那个疯狂的国会,几乎都是不可能的。而这个国会只会变得更加疯狂,因为选举就要来了,还是总统大选。
所以,一边是弹药用尽,内外压力,另一边是不得不作为。所以,美联储的政策决定,在我看来,只能被形容为“不得不作为的无作为”。然后,还起了一个很好的名字:扭曲。不知道这是在形容政策,而是在形容美联储现在的尴尬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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